。杭宪手里握着毛笔,不知是在写信还是记账。太师的长子心思缜密、沉稳、做事精干。或许,只是或许,身居高位的话,做事不够铁腕吧。不过这一点,不经过考验也没办法确知。杭德金本来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铁腕。经受考验之前,你顶多算个可塑之才;一旦身居高位,就该显山露水了。如果杭德金算得没错,那年轻禁军——杭德金很欣赏他,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——这会儿就算还没开口也该快了。等他把话说完,他就会在大殿之上,在官家面前脱掉上衣,就跟他在小金山时一样。当时太师的大儿子向杭德金描述那人背上刺的是什么字,又是谁的手笔,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。不论是否在朝做官,不论是要策划什么,你都要时刻准备采纳新的可行计划。奇台可能会经历一段战乱,死很多人,不过还不至于不可收拾,尽管杭德金很清楚,自己可能活不了那么久,看不到彼时的情形。正因为这样,才要有子嗣,不是吗?正因为这样,才要为后人做那么多安排。杭德金知道,凡人总是做出错误的判断。火灾、洪水、饥荒、无后、早夭、瘟疫,有太多东西凡人既难以预知,也无力掌控。有时候他会觉得,全天下的人,不论男女老幼,都像是在无尽的黑暗里,在群星的环绕中,乘着船,在天河里顺流而下。有的人努力想要去掌舵,他就为此努力过。可到最后,能够掌舵的只有天上诸神。卢马又站到叔叔近旁,想着一旦出现变故,他就动手护住叔叔——真是滑稽。这时,他听见那个禁军讲起一棵树的故事来。
那是一株槐树,一株古槐。在传说中,槐树常被视作精灵鬼魂之木。看样子,淮水畔一处庄园的一株古槐被人连根拔起,眼下——就在朝会这当口——正经由淮水进入大运河,之后将由大运河进入汉金。这株古槐是作为最新一批“花石纲”宝物,被运来装点“艮岳”的。据说这株古槐气度不凡,蔚为壮观。那禁军说,这棵树足有三百五十岁。“据臣所知,‘花石纲’是由邬童负责。”那禁军——他叫任待燕——说。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,他于是又站起来。卢马心想,这人就算心里害怕,也没有显露出分毫。邬童说:“的确。这株古槐也的确气度不凡。有关搬运古槐的每一份报告,奴婢都认真审阅过。陛下,此树将是奇台最好的象征,理当移入‘艮岳’。”官家说:“正是,卿为朕的花园操劳甚重。”“并非如此,陛下,”任待燕语气坚决地说,“在这件事上并非如此。搬运古槐实乃欺君大罪。”卢马一下子望向叔叔,看见叔叔也和自己一样,一脸震惊。也许还不止于此:叔叔比自己更清楚,这样的说辞有多么鲁莽。对此卢马只能猜测,而且知道自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。连想都不会去想。“大殿之上,你敢提出这等控诉?”说话的是太宰,暴怒之下,声音都变得尖厉了。“对。”没有敬称,卢马心想。这人找死吗?太宰看起来倒是乐意成全他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