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里。他身心俱疲,形容枯槁,须发蓬乱。有天早上,林珊带着一家人的大米回来,正好撞见他要出门。林珊于是叫他坐下,替他把胡子理顺,就像侍女一样。也像奴隶对待将她掳走的骑兵一样。有时候林珊沉入梦乡,梦见自己身在草原上,四面八方一片空旷。跟阿尔泰人的讨价还价又开始了。这回谈的是要交出多少城中男女,这些男女又价值几何。番子似乎想要工匠,他们需要大量的手工艺人。他们还要女人。林珊试着想象,那些人在毡包外面,幕天席地地进行着怎样的交易。年轻女人更值钱些,宗亲家的女子也值钱。林珊是员外郎的女儿,是宗亲家的媳妇,还很年轻。她梦见草原,又在寒夜里醒来。快过年了。父亲死了。林珊每天清早都会点一支香烛,到了晚上则在供桌上摆一小碟米饭。每天下午,她都会写一句诗,或者抄一句卓夫子的教训。写好了,她就把纸仔细叠好,也放在供桌上。林珊听说,有的动物能掘出深洞,在地下紧紧蜷着身子,护住心脏,睡过整个冬季,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。她也有这种感觉,只是她对万物复苏的春天也不抱期待了。那些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”、“以死明志”之类的女诫,她都知道。可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怒火中烧,根本不能一死了之。她不想自杀,她想杀人。她想活着去改变时局,可既然她只是一介女流,手里有没有刀剑,那就亲眼看着别人来做这一切。有一天早上,她在宗亲宅里听到消息,说太宰寇赈被赐死了。这是官家的旨意。如今的这位官家。寇赈的四位同党似乎也落得个同样的下场。皇宫门前吵吵嚷嚷,太学生天天抗议,将这五人称作“五贼”。据说阿尔泰人想要活捉太宰。两造好像又各退一步:寇赈的尸体被运出城外,送给番子,听凭他们处置。这同样是一份屈辱。奏请官家处死“五贼”的太学生终于散了。林珊再也不用隔着宗室诸宅的院墙听他们喧嚣了。她不知道这些太学生是否满意。林珊原本以为,听到这样的消息,自己多少会高兴,以为这算是天理昭彰,父亲大仇得报了。可她没有一丝快慰,只是在寒冬里紧紧裹住了自己的心。她想起新安城里那座破败不堪、摇摇欲坠的高塔。高塔的旁边就是花园,很久以前,每到春季,王公贵族和城中百姓都会在这里相聚,命妇们骑着马,头上插着羽毛,诗人们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。除夕的前一天傍晚,任待燕送了一封信过来。这是他的亲笔信,信里要她叫上齐威,明天日落时分到西城门附近的“无尽”藏茶室外面等着。信里叫他们什么都不要带,只管尽量穿暖和些。最后一个字落笔很重。他们要准备出趟远门了。该把信烧掉。她久久地注视着信上的字。她烧掉信,去找丈夫。几间屋子都找遍了,都不见其踪影。她穿上一层层衣服,戴上那顶滑稽的帽子,在宗亲宅另一头的库房门前找到了他。天色灰沉沉的,不像往常阴天时那么冷。林珊看看天,心想,不